作者 饒以德  (圖片來自網路)

一九八八年,一塊老舊的英文墓碑在鎮江博物館的庫房被發現。歷經了內外戰亂、文化大革命,一個洋人的墓碑竟能完整保存逾八十年是多麼難得!但這塊墓碑最引人注目的,是其上的英文題詞:紀念令人尊敬的中國內地會創辦人──戴德生牧師。如果稱這墓碑主人為偉大的使徒,他肯定會感到不自在,他認為自己只是按著天上主人的心意去服事億萬華民。一八五四年,當戴德生抵達清朝晚期的上海,他大概難以想像:一個單純的順服,竟然開啟了一段長達一百五十年的信心之旅……

出發

禱告是旅程的開端,它能讓最不情願的旅人甘心樂意踏出第一步。一個百無聊賴的午後,年輕的戴德生不經意拾起了手邊的福音單張。這種制式的單張他看得多了:前半故事,後半講道,其中盡是些老生常談的基督教道理。雖然出身敬虔的基督教世家,但他總拋不開金錢與享樂的誘惑,因此感覺自己罪惡深重,無藥可救。想到這裡,戴德生心中有些消沉,但既然閒來無事,就用單張前半的故事來打發時間吧。說也奇怪,單張當中的「成了」一詞吸引住戴德生的目光,他的內心受到震撼──世人不需再追求甚麼,也不需再多做甚麼,救恩已經成就了!這個信息拯救了戴德生,他也決心要將自己奉獻與主。當他和母親、妹妹分享重生的喜悅時,她們雖然欣喜,但並不意外,因為她們已為戴德生禱告多時,而母親也在禱告中獲得了神賜下的回應。禱告,不僅改變了戴德生的生命,也成為未來內地會的重要標誌。

冒險

一八六五年夏天,漫步在英國的柏萊頓海灘,戴德生的步伐卻是如此沉重。他開始回想這幾年在中國的事奉:宣教機構總部位於大後方的英國,缺乏對於前線的支援與應變能力,前線人手極度缺乏,其中好些宣教士根本不願認同中國人……。這些現象讓戴德生十分憂心,本來回英國是要好好調養身體的,他卻東奔西跑,試圖喚起眾教會對中國的負擔。在這空無一人的海邊,創辦專門向中國宣教的機構的念頭再一次浮現,但他明白這是件難事:沒有宗派教會支援,就等於沒有人、沒有錢,這樣要怎麼打仗?而他又要怎麼向這些願意加入的宣教勇士負責?當他即將被各樣的思慮與愁煩擊潰,他聽到上帝清楚的應許:「你若順服我的命令,我便負全部的責任。」戴德生試著將困難交託給神,隨即將身上所有的十英鎊存入一個名稱為「中國內地會」的新戶頭,然而他深深明白,戶頭裡不只是那十塊英鎊,還有上帝滿滿的應許。

為甚麼叫做「中國內地會」呢?原來當時宣教士大多集中於少數開放通商的沿海城市,戴德生覺得應該要盡速向「內地」前進,用「中國」在地的方式,向那些未曾聽聞耶穌的人傳講福音。為了服事廣大的中國人,中國內地會有許多創新的做法:像是將總部設於中國,讓組織的決策更貼近現場;為解決人手缺乏的困境,內地會大膽起用女性、學歷不足的宣教士;為了貼近中國人,內地會還要求宣教士留長辮、穿漢服,生活起居都遵照漢人習俗。這些措施在今日看來非常先進,但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中國,宣教士們必須放下熟悉的西式生活,走出相對安全的城市,甚至承受深入內地的危險與孤單,需要格外的犧牲。當時很多西方人認為戴德生的作法是魯莽的,甚至批評內地會不顧宣教士的品質、尊嚴與安全。但是戴德生知道:「我們為神所擺上的若完全談不上冒險,我們也就不需要信心了。」這是一種對信心的深刻認識,然而,冒險必然伴隨著代價……

考驗

進入內地,宣教士不只要克服物質和心理的難關,還要面對中國人懷疑、嫌惡的眼神。一八六八年,揚州城內關於洋人生吃嬰兒的傳言甚囂塵上,累積已久的仇外情緒終於沸騰,成千上萬名群眾包圍了內地會的房宅。戴德生與同工試圖按照中國的規範解決事件,遂前往官府求助,但當他們幾經波折,好不容易帶著官兵返回的時候,現場已是一片狼藉,還有火燒的痕跡。內地會有幾個同工遭到毆打,財物遭到搶奪,就連女同工身上的手錶、戒指也被暴徒強掠。群眾雖然散去了,但風暴仍未平息。當英國領事一得知事件發生,就在艦隊的保護之下開拔至揚州,質問當地的清朝官員為何未善盡保護之責。在政治的衝突下,中國人更加仇視砲艦簇擁的洋教,就連英國人也指摘戴德生是宗教狂熱的滋事份子。縱然兩面不是人,但戴德生依然堅持上帝賦予的使命,不只是順服,還有捨己——他極力避免母國政治方面的任何奧援。一九○○年,義和團的瘋狂行徑震驚了世界,極度仇外的拳民群聚攻擊寄居的外國人、基督徒。在這場世紀末的浩劫中,內地會損失慘重,共有宣教士五十八人、宣教士子女廿一人、中國基督徒二千餘人為主殉道。年邁的戴德生此時正在瑞士養病,禁不住一再詢問,身邊的同工才勉強透露此一噩耗。這是何等的打擊,「我不能看書,我不能思想,我甚至不能禱告」,然而戴德生接著說:「但是我能信靠。」回到信心的原點,戴德生再一次體察了神的心意,就像耶穌在十架上所展現的饒恕之愛,內地會決定放棄中國政府一切的賠償。

 

成了

一九○五年,在兒子和同工的陪伴之下,戴德生造訪了湖南。在屢次的失敗、多年的禱告之後,最堅硬的土地上也開出了福音之花,戴德生終於親歷長沙教會,又一次親見上帝的工作。這趟旅行也是戴德生在世上的最後一程,彷彿瞥見了神應許的迦南地,他安靜地在客房內被主接去。他的棺木沿著長江運回鎮江,與早逝的愛妻瑪莉亞、四個夭折的孩子團聚,一同長眠於摯愛的中國。

「神的工作通常有三個步驟:從『不可能』,到『困難重重』,最後──『成了』」,這是戴德生的名言。從福音單張上的「成了」、決心創建內地會的「成了」、各個福音據點的「成了」,以及為愛捨己的「成了」,這幾個步驟不斷重複、進深,但這一切並非無意義的循環,而是要讓人們更清楚看到神的工作。踏上信心的旅程,我們看到的,究竟是「不可能」、「困難重重」、「成了」,還是神的信實與動工?